顾砚之的玄色大氅在晨雾里扫过青石板时，苏府门房刚把铜盆里的残雪倒进阴沟。?6,1-看.书.网_ +追?最￠新¨章¨节,

他抬手叩了叩门环，门环上的铜绿沾了指尖一点，倒像染了抹旧时光的颜色——这是他第七次来苏府，前六次都是跟着父亲来拜会苏侍郎，唯有这次，他特意挑了卯时三刻，连随从都打发去街角茶棚等。

"世子爷今日来得早。"李嬷嬷掀开门帘时，鬓角的银簪子闪了闪，"老夫人还未用早膳，可要先去花厅候着？"

顾砚之却往廊下偏了偏，玄色大氅下露出半卷泛黄的纸角："我找苏大人书房。"他压低声音，目光扫过院角那株老梅树——五年前他和若苕蹲在这树底下分糖蒸酥酪，她沾了满嘴糖霜，偏要把最后半块塞给他，说"小沙弥说分享甜食能结善缘"。

李嬷嬷的眼皮跳了跳。

这姑娘进府三月，老夫人房里的珍珠簪子、前院的海棠树、连厨房新腌的糖蒜都往她屋里送，偏生她生母当年的旧物，苏侍郎总说"等姑娘大些再给"。

如今顾世子带着密信来，怕不是要捅破那层纸？

"跟我来。"李嬷嬷袖中攥着钥匙，领他绕过垂花门，"苏大人去礼部点卯了，书房这会儿清净。"

铜锁"咔嗒"一声开，顾砚之从怀中取出个青布包，布角还打着庵堂特有的十字结——是若苕在观音庵时用来装账本的。`j^i`n*j′i*a￠n-g/w?x-c¨.,c`o~m\

他展开布包，露出里面叠得方方正正的纸页："这是五年前太医院院判的医案抄本。"他指了指第三行朱砂批注，"苏夫人故去前半月，曾托人求过一味'九节菖蒲'，说是能镇老夫人心悸。"

李嬷嬷凑近看，老花镜滑到鼻尖："当年老夫人确实犯过心悸，夜里总说听见婴儿哭......"她突然顿住，喉结动了动，"苏夫人走的那晚，我守在床边，她攥着我的手说'嬷嬷，那味药要藏好'，可后来......"

"后来药没了，账上却记着十两银子的支出。"顾砚之把纸页重新包好，塞进李嬷嬷掌心，"这信你转交若苕，她在庵堂管账时，早发现那笔异常了。"

晨钟从街角寺里传来，顾砚之转身要走，又停住脚步："李嬷嬷，她母亲当年救老夫人的事，苏大人可曾提过？"

李嬷嬷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影壁后，把青布包捂在胸口。

春寒透过粗布渗进来，倒像当年苏夫人临终前的手，也是这么凉，却攥得她手腕生疼。

午后的佛堂飘着沉水香，苏若苕蹲在蒲团上理平安符，指尖沾了半片金箔。*萝′拉%t小§(e说?±@ \已§发:ˉ布?`/最|$+新÷¨°章!?节_

小翠举着鸡毛掸子扑香灰："姑娘，王妈妈来了！"

话音未落，穿堂风卷着股冷香扑进来。

王妈妈穿着酱色掐丝棉裙，腕上的翡翠镯子撞出清脆的响："苏二姑娘，老夫人这两日夜里总睡不踏实。"她盯着苏若苕腰间的绣囊，"昨儿有小丫头说，见你往佛堂里带了些邪乎物件。"

苏若苕把最后张平安符塞进檀木匣，抬头时眼睛弯成月牙："王妈妈这话说的，佛堂里除了香灰就是佛经，哪来的邪乎物件？"她伸手摸了摸腰间的绣囊——是母亲留下的，针脚歪歪扭扭，绣的并蒂莲都快看不出模样了。

"搜！"王妈妈一甩帕子，身后两个婆子立刻上前。

一个按住小翠的胳膊，另一个伸手就要去扯苏若苕的绣囊。

苏若苕突然"哎呀"一声蹲下："我的银镯！"她指尖在青砖缝里拨拉，"方才理平安符时滑出来的，这是母亲给的......"

婆子的手顿在半空。王妈妈皱了皱眉："先搜身！"

苏若苕站起身，把绣囊解下来放在供桌上："要搜便搜，省得说我藏着掖着。"她歪头看王妈妈，"不过王妈妈可得小心些，这绣囊里装的是安神香，当年我娘常给老夫人熏的。"

婆子刚掀开绣囊，王妈妈就拔高了声音："好浓的怪味！

这哪是安神香，分明是妖术！"

苏若苕凑过去闻了闻，突然闭起眼睛："好香......"她深深吸了口气，"是沉水香混着龙脑，还有半钱九节菖蒲。"她睁开眼时，眼尾微微发红，"我娘说，老夫人当年心悸睡不着，闻了这香就能睡踏实。

王妈妈不记得了？

五年前腊月廿三，是谁捧着个锦盒来佛堂，说'苏夫人，这是太医院的奇药'？"

王妈妈的翡翠镯子"当啷"一声磕在供桌上。

她喉结动了动，勉强笑道："二姑娘莫要胡说，老夫人......"

"老夫人昨儿还说呢。"苏若苕从袖中摸出块帕子，轻轻擦着绣囊，"她说'苕苕的香囊味儿像极了从前'。

王妈妈要是觉得是妖物，不如现在就拿给老夫人闻闻？"

佛堂外突然传来小丫鬟的尖嗓子："李嬷嬷让我传话，老夫人请二姑娘去正院！"

王妈妈的脸白了又红，红了又白。

她狠狠瞪了眼那婆子，转身就走，绣鞋跟在青砖上敲出急响。

"姑娘，她们会不会......"小翠搓着被抓红的手腕。

苏若苕把绣囊重新系在腰间，指尖摩挲着褪色的并蒂莲："她们怕的不是妖物，是这香囊里的药。"她压低声音，"方才我闻出来了，菖蒲味比从前淡了——当年那味药，怕是被人换过。"

暮色漫进佛堂时，苏若苕坐在窗下拆绣囊。

小翠举着烛台，火光映得她眼底发亮："姑娘，这层棉布里裹的是......"

"账本纸。"苏若苕展开泛黄的纸角，"是母亲的字迹，写着'九节菖蒲三钱，换得老夫人安寝七夜'。"她突然顿住，抬头望向窗外——树影在墙上晃成一片，像有个人影闪过。

"谁？"小翠要掀帘子，被苏若苕拉住。

"是风。"苏若苕把纸页贴在胸口，"但风里，该要下雨了。"

佛堂外的石榴树沙沙作响，顾砚之站在树后，手中的油纸伞还滴着水——他在雨里站了半个时辰，看她拆香囊，看她掉眼泪，看她把纸页小心收进妆匣。

"傻丫头。"他轻声说，伞骨上的雨珠落进青石板缝，"你娘留下的，可不止这半块菖蒲。"

月光漫过屋脊时，李嬷嬷的房里亮起灯。

她把顾砚之的青布包塞进妆匣最底层，压在苏夫人当年送她的银簪子上。

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，她对着镜子摸了摸眼角的皱纹——有些事，该是时候让二姑娘知道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