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日卯时三刻,牡丹亭前的青布台被晨露浸得发潮。·x!j?w/x`s.w!./c\o.m`
苏若苕抱着个绣着并蒂莲的软枕,歪在老夫人身边的竹椅上,手里还攥着块芝麻糖——这是她特意让厨房蒸的,甜得齁嗓子,正合老夫人"看排戏得有甜嘴食"的讲究。
"百灵姑娘今日单唱《惊梦》。"苏若苕晃着腿宣布,发尾的珊瑚坠子碰着软枕,叮铃作响,"老祖宗说要听最地道的水磨腔,我特意请了老秦公来操琴——您老且闭着眼听,若是走了板,咱们立刻换角儿。"
老夫人眯着眼睛摸她的发顶:"我苕儿最会哄人,成,我就当回耳报神。"
主母坐在下首,腕子上的翡翠镯子撞得桌子咚咚响:"苕儿这主意好,原该让有真本事的露脸。"她眼尾扫过百灵,那姑娘正垂着头理水袖,月白衫子上绣的牡丹比真花还艳。
老秦的琴弓刚搭上弦,苏若苕就捏着芝麻糖的手顿了顿——她昨夜翻遍老秦给的前朝乐谱,特意在"则为你如花美眷"后加了半句《玉树后庭花》的调子。
那是先帝爷登基前明令禁止的靡靡之音,会唱的人要么是前朝遗老,要么......
"则为你如花美眷——"百灵的水袖荡开,声音像浸了蜜的新藕,"似水流年......"
苏若苕咬碎芝麻糖,甜渣子粘在齿缝里。,卡-卡.小_说¢网/ ,追*最?新¨章?节,
首到那句"雨丝风片"唱完,百灵的调子都稳得像钉在墙上的年画。
她刚要失望,就见百灵眼尾的胭脂微微一抖,喉结在领口里滚了滚——正是唱到那半句禁调时。
"好!"老夫人拍着腿喝彩,"这小嗓子比张厨娘炸的糖糕还透亮!"
苏若苕抹了把嘴角的芝麻渣子,突然捂住肚子:"老祖宗,我昨儿贪嘴吃了张厨娘的酸梅酪,这会子要去更衣......"她冲老秦使了个眼色,那老头正低头拨弦,琴箱上的铜扣闪了闪。
绕过青布台后,苏若苕贴着竹篱笆溜到后台。
戏服架子上挂着半旧的宫装,霉味混着脂粉气首往鼻子里钻。
她刚蹲到装头面的檀木箱后,就听见细碎的脚步声。
"她己起疑。"百灵的声音像浸了冰碴子,"方才那调子......"
"按计划行事。"另一个声音压得极低,是李三爷。
苏若苕透过箱缝看见他月白杭绸衫的下摆,"明儿午间换幕时,你混进内庭——老夫人房里那套和田玉茶盏,该派上用场了。°鸿?特?小,说?网,?± §更@?/新=?~最?¤快_"
苏若苕的指甲掐进掌心。
上个月吏部侍郎府丢官银,账房先生跑前一日,正有戏班唱堂会;如今苏府老夫人房里的茶盏,是当年先皇赐的,若真出了事......
她摸出袖里的桂花糖,故意把糖纸窸窣一扯。
后台立刻没了声,等她晃着糖纸走出去时,只看见百灵在理鬓边的珠花,李三爷正弯腰捡掉落的银指甲套。
"百灵姐姐的珠花真好看。"苏若苕歪头笑,手指点了点她鬓角那支并蒂莲金簪,"比我房里那支旧的可鲜亮多了——该不会是新打的?"
百灵的手指猛地绞紧水袖:"是...是李班主前日送的。"
"哦?"苏若苕拖长了音,"李班主倒是贴心。"她转身时撞翻了妆奁,胭脂粉撒了一地,"哎呀我手滑!"等她蹲下去捡,早把块浸了迷香的帕子塞在妆奁底下——这是顾砚之昨日送来的,说戏班常用这招引开看守。
晚间,月亮刚爬上东墙,小满就扒着苏若苕的窗棂溜了进来。
这小子浑身上下沾着草屑,鼻尖还挂着道泥印:"姑娘,我按您说的,藏在柴房后墙根。
百灵和李三爷在屋里烧纸,我听见了!"
他凑到苏若苕耳边:"他们说明日午间换幕时,借搬道具混进内庭,要在老夫人的茶里下药——说是'喝了这药,人就跟睡死了似的,任谁翻箱倒柜都醒不过来'!"
苏若苕捏着茶盏的手一紧,盏底的茶渍在月光下像块暗斑:"好,明儿你去外院找方婆子,就说我要她调十碗安神汤——记得,百灵和李三爷的那两碗,要多搁点酸枣仁。"
"酸枣仁?"小满眨巴着眼睛。
"傻小子。"苏若苕戳他额头,"那东西喝多了心跳得跟打鼓似的,人一慌,嘴就管不住门了。"
第三日排练时,苏若苕端着青瓷碗站在青布台前,碗里飘着几片薄荷叶:"近日天热,我让医婆熬了安神汤——各位都喝一碗,省得唱着唱着犯迷糊。"
她亲手把碗递给百灵:"百灵姐姐唱得累,这碗我多搁了枣子。"那姑娘接过碗时,指尖凉得像块冰。
午膳后,日头正毒。
百灵的脸渐渐红得像刚出笼的豆沙包,水袖擦了回额头又擦嘴角。
老秦的琴弓刚拉出个长腔,她突然踉跄两步,水袖甩得像团乱云:"我们...我们只是奉命行事......"
台底下的粗使婆子们哄笑起来,主母的翡翠镯子哐当掉在地上。
苏若苕弯腰帮她捡镯子,抬头时正撞进百灵发红的眼睛——那里面有惊慌,有恨意,还有一丝说不出的解脱。
"许是热着了。"苏若苕替百灵理了理鬓角,"张厨娘,快拿凉毛巾来。"她的指甲轻轻划过百灵腕子上的朱砂痣——和前日在吏部卷宗里看见的,账房先生小妾腕子上的痣,长得一模一样。
夜漏三更,苏若苕坐在妆台前,烛火将戏单的影子投在墙上。
她执起狼毫,在"惊梦"二字旁画了朵并蒂莲,又在花蕊里点了个极小的朱砂点。
窗外老槐树的影子晃了晃,像是有人在树后驻足。
"姑娘,顾世子的信鸽。"小丫鬟捧着个锦盒进来,盒底压着片梧桐叶,叶面上用金粉写着:"账己查,李三名下有间绸缎庄,上月进了批滇南的茶砖。"
苏若苕把戏单折成纸鹤,塞进信鸽脚环的竹筒里。
纸鹤翅膀上的并蒂莲在月光下泛着淡金,像极了百灵鬓角那支金簪——而那支簪子内侧,此刻正刻着她方才借"手滑"时用银剪划的记号:"滇南"。
窗外传来夜枭的啼鸣,纸鹤扑棱棱飞向夜空。
苏若苕望着它消失的方向,嘴角慢慢勾起来——该收网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