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桃捧着药碗进来时,苏若苕正对着妆匣里的滇南模子发怔。~萝??拉?小£(说?}; &首¨×±发![<
槐树枝桠在窗纸上投下斑驳影子,像极了前夫人那本《茶经》最后一页的批注——她指尖摩挲着模子边缘,听见春桃的声音从头顶飘下来:“姑娘,主母说寿宴临近,秦姑娘的《游园惊梦》得加练。”
药碗里的苦气首冲鼻尖,苏若苕皱着眉头灌下一口,突然“噗”地笑出声:“主母倒会心疼人。”她把药碗推给春桃,随手扯过案头戏本翻得哗啦响,“不过秦姑娘那唱腔,上回唱到‘则为你如花美眷’时,调儿都飘到东院马厩去了。”她抬眼时眼尾微挑,“让她给梅香打下手?太委屈了——不如让老秦盯着,单练《寻梦》那折。”
春桃眨眨眼,突然悟过来:“姑娘是要……”
“要什么?”苏若苕随手把模子塞进袖中,起身时玉佩撞在桌角叮当作响,“不过是让秦姑娘多练练基本功。”她走到镜前理了理鬓角,镜子里映出嘴角若有若无的笑,“毕竟寿宴上要是出了岔子,主母该怪我这个总导演不用心了。”
演武厅的日头晒得人犯困,苏若苕搬了张竹椅坐在廊下,看老秦抱着七弦琴往后台走。
老秦经过她身边时,袖口蹭了蹭她的裙角——那是两人约好的暗号。
她低头拨弄腰间的珊瑚串子,听见后台传来秦姑娘的尖嗓子:“老秦头,这琴弦怎么松松垮垮的?”
“新换的丝弦,得磨合两日。?k!a^n+s!h`u~d·i/.·c¢o?m′”老秦的声音瓮声瓮气,“秦姑娘您试试,就唱那‘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’——”
话音未落,一声破锣似的调子炸开来。
苏若苕手里的瓜子“咔”地咬碎,抬头正看见秦姑娘红着眼眶从后台冲出来,水袖甩得像被风吹乱的破布:“这琴有问题!我唱到‘雨丝风片’时,琴弦突然绷不住!”
演武厅里哄笑声炸成一片。
梅香捧着茶盘笑得首打颤,几个粗使婆子捂着嘴蹲在廊柱后,连平时最端着的二夫人陪房周妈妈都抿着嘴,帕子绞成了麻花。
苏若苕却慢悠悠嗑着瓜子,眼尾扫过角落——百灵正背着手退到廊下阴影里,月白戏服被风掀起一角,露出底下玄色中衣。
“都肃静!”苏若苕把瓜子壳往铜盆里一倒,起身时裙裾扫过青石板,“秦姑娘这是急的,咱们学戏的,哪有不磕磕绊绊的?”她走到秦姑娘跟前,伸手替对方理了理被扯乱的鬓发,“这样吧,晚间加练一个时辰。小满——”她转头冲廊下喊,“去前院找张厨娘要两碟糖蒸酥酪,给秦姑娘润润嗓子。”
小满应了一声跑开,发顶的小揪揪颠得像团黑棉花。
苏若苕望着他的背影,手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掌心——这小子生得圆头圆脑,往戏班学徒堆里一混,倒真像模像样。,p^f′x·s¨s¨..c*o¨m?
月上柳梢头时,小满溜进了苏若苕的院子。
他裤脚沾着草屑,手里攥着半块芝麻糖,说话时还带着糖渣子:“姑娘,我扮成送炭的小徒弟,在后台听见秦姑娘跟李三爷说话!”他凑得极近,声音压得像蚊子叫,“李三爷说‘戌时换水’,秦姑娘就说‘布匹账册在西跨院’……后来李三爷拍了她肩膀,说‘别慌,幕帘的事我安排了’!”
苏若苕正给案头的茉莉浇水,闻言指尖一抖,水珠溅在袖口。
她低头盯着水痕慢慢晕开,突然笑出声:“好个李三爷,前日还说跟主母是‘旧识’,原是旧到一条船上了。”她摸出帕子擦手,目光落在小满沾着草屑的裤脚上,“去让春桃烧盆热水,你泡完脚再睡——明日可别顶着个黑眼圈,让人看出破绽。”
次日排练间歇,苏若苕端着茶盏晃到百灵身边。
戏班众人正围着火盆烤手,她却故意提高声音:“我前日翻《乐志》,说前朝有个乐师,能用笛声配着迷香,让人把私房钱都掏出来。”她斜眼瞥向百灵,见对方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发颤,“百灵姐姐见多识广,可听过这号人物?”
百灵的茶盏“当”地磕在石桌上,溅出的茶水滴在月白戏服上,晕成深褐的小团。
她抬头时眼眶泛红,声音发颤:“我、我自小在戏班长大,哪懂这些……”
“原是我多嘴。”苏若苕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,指尖触到对方手腕上一道旧疤——像极了刀伤。
她收回手时故意踉跄一步,茶盏里的水泼在百灵脚边,“呀,这地滑得很。百灵姐姐可要当心,别像那幕帘似的——”她顿了顿,“前日老秦说,幕帘的绳索被人加了细麻丝,扯狠了会断呢。”
百灵的脸“刷”地白了,转身时差点撞翻火盆。
苏若苕望着她慌乱的背影,摸出袖中滇南模子对着月光——模子边缘的刻痕在月光下泛着冷光,像根扎进肉里的刺。
午后老秦来报时,苏若苕正蹲在廊下逗猫。
那只三花猫叼着她的绣鞋跑得欢,听见老秦的声音立刻炸毛窜上树。
“姑娘,”老秦抹了把汗,手里攥着截绳索,“所有幕帘的绳索都查过了,有七挂被加了细麻丝。这东西干的时候硬邦邦,遇水就软,一扯准断。”
苏若苕接过绳索,指尖搓了搓那截细麻丝——果然比普通麻绳粗糙许多。
她望着院外飘起的柳絮,突然笑出声:“好个‘戌时换水’,原是要等寿宴上布菜时,往幕帘绳索上泼水。绳索软了一扯就断,幕布砸下来,乱成一团时好浑水摸鱼。”她转头对候在一旁的方婆子道:“把更换记录誊三份,一份给顾世子,一份给老夫人,一份……”她眯了眯眼,“给主母房里的周妈妈送过去。”
方婆子应了一声退下,苏若苕望着她的背影,手指轻轻敲着石桌。
风卷着柳絮扑在她脸上,她伸手接住一团,突然觉得这柳絮倒像极了那些藏在暗处的心思——看着轻飘飘的,聚多了能迷了人的眼。
夜深人静时,顾砚之的信鸽扑棱着落在窗台上。
苏若苕裹着棉斗篷起身,从鸽腿上取下信笺。
月光透过窗纸照在纸上,兵部密印的朱砂红得刺眼:“……确有一人,善用声乐传递暗号,潜伏十载未露痕迹……”
她捏着信笺的手慢慢收紧,火盆里的炭块“噼啪”爆开,火星子溅在地上,像极了那日秦姑娘破音时众人的笑声。
“既然要唱,”她对着火盆轻声道,“那就让他们唱得更响些——”
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,“咚——咚——”两下。
苏若苕望着妆匣里那套新裁的戏服,水红色的料子在月光下泛着柔润的光。
她伸手摸了摸衣襟上的金线牡丹,突然笑出声:“明日该让小桃试试这戏服合不合身了。”
墙角的蟋蟀突然噤了声,远处传来更夫的吆喝:“天干物燥,小心火烛——”
苏若苕吹灭烛火,躺回床上时,袖中滇南模子硌得手腕生疼。
她望着窗外的月亮,轻声道:“母亲,您当年批注的‘滇南’,是不是也跟这戏班子有关?”
风掀起窗纱,一片柳絮飘进来,轻轻落在妆匣上。
那上面,新裁的戏服静静躺着,金线牡丹在月光下闪着细碎的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