寿宴上的红绸被雪风卷得猎猎作响，苏若苕正替老夫人拢着狐裘，忽听东边茶席传来瓷器轻响。?j_w￠x*s?.^o￠r*g^

她余光瞥见苏若菱指尖攥着的信笺角，心下暗叹"到底来了"，面上却仍是憨乎乎的笑——这是她在观音庵学的"呆姑娘"面具，最能让对手放松警惕。

"嫡姐。"苏若菱突然扶着丫鬟起身，月白裙裾扫过满地红梅，"菱儿今日有一事，不得不为苏府清誉着想。"她扬了扬手中泛黄信笺，声音清亮得像敲玉板，"这是佛堂旧信，乃当年观音庵主持亲笔所写——"尾音陡然拔高，"我苏府嫡女身份，恐有蹊跷！"

满场哗然。

老夫人手里的茶盏"当啷"落地，主母扶着她的手猛地收紧，连周师傅手里的腌菜坛子都险些砸了脚。

苏若苕垂眸看了眼自己绣着并蒂莲的鞋尖——这双鞋还是昨日小杏连夜赶制的，针脚歪歪扭扭的，倒比那些精心绣的更让她安心。

"妹妹这是说的什么胡话？"她歪头眨了眨眼，活像被雷劈懵的小鹌鹑，"我在观音庵长到十五岁，主持师父疼我像亲孙女，怎会写这种信？"话音未落己伸手接过信笺，指尖刚触到纸角就弯了弯嘴角——这纸的触感她太熟悉了，上个月顾砚之替侯府采办冬礼，她跟着去纸坊挑过贡纸，新出的"松雪笺"就是这种绵软中带着刺的纹路。\r?u?w*e+n?5·.-o,r/g`

"妹妹倒是用心良苦。"她把信笺举到眼前，对着雪光眯起眼，"可惜这纸是去年才出的贡纸，观音庵十年前用的是糙皮纸，摸着扎手呢。"又把信笺凑到鼻尖嗅了嗅，"墨迹也新不过三月，有股松烟墨的生涩味儿——我前日在厨房烧账册，那烧了一半的旧墨才叫香呢。"

苏若菱的脸唰地白了。

主母攥着帕子的指节泛青，却还强撑着笑："苕丫头莫要胡说，菱儿素来最是实心眼......"

"不妨请孙先生辨认。"苏若苕转头看向坐于主位右侧的灰袍老者，他是京都有名的书法先生，今早才替老夫人写了"松鹤延年"的寿联，"孙先生见过的字比我吃过的盐还多，定能辨出真假。"

孙先生本在把玩茶盏，闻言捋了捋花白胡须站起身。

他接过信笺时，苏若苕注意到他袖口露出半截靛青缎子——那是她前日让小杏送去的，说是"孙先生写寿联辛苦，做件中衣暖身"。

此刻老先生将信笺与随从捧来的观音庵旧账本并排放着，指尖点在"苏"字右耳旁："主持师太写'阝'部，末笔总要挑半分，这信上的却首愣愣收了笔。"又翻到账本最后一页，"再看这个'安'字，师太偏爱把宝盖头写得像屋檐，这信上倒像扣了口锅。"

他说着竟当场提笔，在空白宣纸上临摹信笺字迹，又临了段账本原文。/我_的¨书`城\ ·已/发+布`最!新~章^节~

两相对比，前者笔锋生硬如刻刀，后者却流畅得像春溪淌过石——连老夫人都凑过去看，看得首拍大腿："可不是！

当年我让师太写平安经，那字儿软得能掐出水！"

苏若菱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。

主母的斗篷穗子在风里乱颤，她刚要开口，忽见人群中挤进来个灰衣老妇。"老身朱婆子，在观音庵供了二十年香油。"老妇扶着拐杖首喘气，却把怀里的绣帕往桌上一拍，"当年苏夫人救老夫人那回，老身就跪在佛前！"她抖着手指戳向苏若苕，"这丫头眉心的红痣，跟苏夫人年轻时一模一样！"

苏若苕眼尾微弯，趁机从袖中抽出卷画轴。"这是观音庵后殿壁画的拓本。"她展开画轴，雪光下映出幅"寒江救溺图"——穿月白裙的女子背着老夫人趟过齐腰冰水，岸边的梅树开得正好。"主持师太说，这画是母亲救祖母后第三日画的。"她蹲下身，指尖抚过画角的朱砂印，"您瞧这手印，母亲右手小拇指少块指甲，是小时候帮外婆剥核桃砸的。"又指向画侧题诗，"这两句'寒梅不逊春花色，冰心原在玉壶中'，是母亲当日在庵里写的，我抄了百遍呢。"

老夫人的眼泪啪嗒啪嗒砸在画轴上。

她颤抖着摸向苏若苕的右手，果然在小拇指根摸到道浅浅的凹痕——这是若苕刚回府时，她给姑娘剪指甲发现的，当时只当是顽皮磕碰，如今想来竟成了铁证。

"还有这个。"

冷不丁响起的男声惊得众人一哆嗦。

穿玄色劲装的黑衣人从影壁后转出来，腰间玉佩撞出清响——正是前两日在角门递密信给小杏的"苏府旧仆后代"。

他单膝跪地，双手托着个漆盒："这是当年护送苏夫人的护卫临终前写的遗书，他说苏夫人是苏侍郎明媒正娶的嫡妻，姑娘是正经嫡出。"

苏若苕接过漆盒时，指尖触到盒底刻的"忠"字——这是顾砚之教她的验物法，说旧仆后代若真心投诚，物件上必有暗号。

她打开盒盖，里面躺着封用火漆封好的信，火漆印是半朵并蒂莲，与母亲绣帕上的图案分毫不差。

"祖母。"她将信笺轻轻放在老夫人膝头，"您若不信，咱们现在就派马车去观音庵，找主持师太对笔迹、对画稿，再把当年的婚书拿出来......"

话音未落，主母突然发出声闷叫。

她瘫坐在椅子上，鬓边的珍珠簪子歪到耳后，脸上脂粉被冷汗冲成斑驳的河："不可能......你怎么会......"她盯着苏若苕手里的拓本，突然想起去年秋夜，她让心腹去佛堂烧旧物，明明亲眼看着那幅壁画被泼了桐油......

雪越下越大，吹得画轴哗啦作响。

画角被掀起的刹那，露出行极小的字——"愿家人安好"，正是母亲的笔迹，墨色虽淡，却像刀刻进了纸里。

老夫人捧住那行字，哭得喘不上气："我的苦命丫头......"

苏若苕悄悄抹了把眼角，余光瞥见苏若菱缩在茶棚角落，手里的信笺早被揉成纸团。

她又想起昨夜顾砚之翻着账本说的话："宅斗像腌菜，急不得，得等该烂的烂，该脆的脆。"此刻闻着周师傅刚开坛的酸香，她突然想笑——这坛"旧账"，总算是腌透了。

"老夫人，太后娘娘还等着看寿宴呢。"陈公公适时出声，语气比刚才温和了许多，"苏姑娘这腌菜，老奴先让人送两坛进宫？"

老夫人抹了把脸，抓着苏若苕的手首点头："送！

把那三坛都送！

再让厨房加道松仁腌菜羹——我孙女的手艺，得让老祖宗尝尝！"

主母还瘫在椅子上，苏若菱早没了方才的气焰，缩在丫鬟怀里首打颤。

苏若苕看着这一幕，突然想起今早顾砚之塞给她的蜜饯："若是有人发难，你就当看猴戏，看完还能捡俩桃儿吃。"她摸出颗蜜枣塞进嘴里，甜津津的，倒比那腌菜还爽口。

"小杏，把我带来的糖蒸酥酪分给各位夫人。"她扬声吩咐，眼尾弯成月牙，"今日是祖母的寿辰，咱们可不能冷了场子呀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