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荷那声"哎呀"像根细针，精准扎破了满院的温情。¨h¨u_a,n_x*i~a*n-g.j·i+.~n+e¨t¨

她踮着脚蹦了半步，绣着并蒂莲的裙角扫翻了案上的青瓷碟，枣泥酥骨碌碌滚到苏明远脚边。"这汤咸得能齁死人！"她捂着嘴首吐舌头，连帕子都顾不上拿，"方才二姑娘还说亲自尝过，莫不是......"尾音在沈清妍冷下来的目光里打了个旋儿，生生咽回喉咙。

满座的动作都顿住了。

老夫人举着银匙的手悬在半空，匙尖的琥珀色羹汤颤巍巍要坠；王氏刚夹起的蟹粉狮子头"啪嗒"落回瓷盘，溅得袖口都是油星子；苏明远的筷子还保持着夹虾仁的姿势，活像尊被点了穴的泥胎。

苏若苕垂眼盯着自己盅里的汤。

方才她确实尝过，咸淡正合老夫人爱吃的清鲜口。

可此刻小荷那盅里浮着层白花花的盐粒，像落了层薄霜——有人趁她不注意往沈清妍的汤里加了盐。

她余光瞥见沈清妍攥着帕子的手指节泛白。

前儿张管事说库房里的盐被"老鼠啃了包"，原是有人把好盐藏了，专等今日使绊子。{?;新?￠完D}^本\神.站[} (追_最@新%¨~章D节-?

"小荷姐姐莫急。"苏若苕端起自己那盅，手腕微晃，羹汤在月光下泛着蜜色，"我这盅还没动过，姐姐若不信，不妨尝尝？"

小荷缩着脖子后退半步，撞在廊柱上。

沈清妍突然开口："妹妹一片好心，你倒像被蛇咬了似的。"她接过苏若苕递来的汤盅，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，"我倒要尝尝，到底有多咸。"

苏若苕看着她抿了一小口——沈清妍的睫毛颤了颤，喉结动了动，到底没把"咸"字吐出来。

"原是我口淡。"沈清妍将盅子轻轻放下，指甲在案几上掐出道白痕，"妹妹掌勺的手艺，自然是极好的。"

"那便奇了。"苏若苕歪头看向立在廊下的小丫鬟阿喜，"方才阿喜说去厨房取原汤，可巧撞见张婶子在擦盐罐子。

张婶子说，今日的汤分两锅熬的，一锅给老夫人调淡，一锅......"她顿了顿，眼尾弯成月牙，"给大少奶奶调的咸鲜口？"

阿喜立刻点头，绞着围裙角道："回二姑娘，张婶子说大少奶奶前日在厨房说'天凉了就爱喝口咸汤'，所以特意多撒了把盐。/优?品′小￠说.网_ \更?新?最*全·"

沈清妍的耳尖"腾"地红了。

前日她确实嫌厨房的汤寡淡，顺口说了句"咸点才暖胃"，不想被人记到今日。

她捏着帕子的手慢慢松开，勉强笑道："我这人说话没个准儿，倒让张婶子白忙活了。"

"原汤还没尝呢。"苏若苕朝阿喜使了个眼色，小丫头立刻捧来个蓝边粗瓷碗，"这是熬汤的原水，还没加调料的。"

苏明远接过碗喝了一口，浓眉渐渐舒展开："清清淡淡的，鲜得很。"他转头看向沈清妍，"你那盅许是盐放多了，我让厨房再煨锅新的？"

沈清妍刚要摇头，苏若苕己从袖中摸出本泛黄的线装书。

月光落在封皮上"御膳笔记"西个小楷上，映得纸页泛着暖光："顾世子前日送了我这本，说御厨调汤有个妙法——原汤淡，加勺盐提鲜；原汤浓，滴点醋解腻。

今日中秋团圆，我便想着试试这'咸汤提鲜'的法子。"

她舀了勺沈清妍那盅汤，吹了吹送到老夫人嘴边："老祖宗尝尝？"

老夫人抿了一口，皱着的眉头慢慢松开。

她年轻时跟着老侍郎走南闯北，最是嘴刁："倒比原先鲜了三分。"她拍了拍苏若苕的手背，"你这孩子，总藏着巧心思。"

沈清妍盯着案几上那本《御膳笔记》，只觉后槽牙发酸。

她昨日还听小荷说，顾世子的马车在苏府角门外停了小半个时辰——合着人家早把御厨的门道都掏给苏若苕了。

"明远，去把厨房的张婶子叫来。"老夫人突然开口，"这么好的汤方，得让厨房记下来。"

苏明远应了声要起身，却被苏若苕按住手腕。

她笑着摇头："老祖宗，张婶子年纪大了，记这些劳神。

不如......"她眼波流转，扫过沈清妍和王氏，"不如每月轮着房里的姑娘媳妇掌理家宴？

一来各显手艺，二来也省得厨房总被挑错。"

老夫人抚着佛珠的手顿了顿。

王氏刚夹起的莲子羹"当啷"掉回碗里，溅得衣襟都是；沈清妍的绣鞋尖在裙底轻轻蹭着青砖，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；苏明远却眼睛一亮——他前日还听媳妇抱怨厨房油盐管得松，轮值制倒能分些担子。

"这主意倒新鲜。"老夫人端起茶盏抿了口，目光透过氤氲的热气落在苏若苕脸上，"容我再想想。"

夜风掀起廊下的灯笼，暖黄的光漫过众人的眉眼。

小荷缩在柱子后面，看着苏若苕给老夫人续茶时那副憨态可掬的模样，突然打了个寒颤——这哪是木讷的佛堂姑娘，分明是只藏着尖牙的小狐狸。

沈清妍盯着自己盅里的汤，水面晃着灯笼的影子，像团烧不旺的火。

她捏碎了帕子上绣的并蒂莲，指甲缝里渗出点血珠——今日这局，她输得明明白白。

"时候不早了。"老夫人扶着丫鬟的手起身，"都散了吧。"

众人纷纷起身行礼。

苏若苕落在最后，望着沈清妍挺首的脊背，嘴角微微扬起。

她摸了摸袖中那本《御膳笔记》——顾砚之昨日在角门外说的"汤方里有乾坤"，原是这个意思。

月光漫过游廊，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。

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，"咚——咚——"敲得人心底发颤。

苏若苕望着沈清妍离去的背影，指尖轻轻叩了叩腰间的银锁——生母留下的那方旧帕子，还在锁里收着。

有些账，该算算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