试用期最后一日的卯时三刻,苏若苕对着铜镜理了理月白衫子的盘扣。+小`说/C~M¨S· ′更.新¨最^全.
小桃举着铜灯站在身后,映得她眼尾那颗小痣忽明忽暗:"小姐,这账本角儿都被您翻出毛边了,再摸要破啦。"
"破不了。"苏若苕指尖抚过账册边缘,那里还留着前日查账时沾的墨迹,"昨儿半夜又对了三遍数,沈清妍管的那半厨房,米粮折银是一百二十两——她报的是八十两。"她忽然笑出声,"你说她是不是当老祖宗的算盘珠子是泥捏的?
拨拉两下就迷糊?"
小桃往炭盆里添了块银霜炭,火星子"噼啪"炸开:"可奴婢瞧着,她昨日还往主母院里送了盏新雕的翡翠茶盏呢。"
"所以今儿要连茶盏的账一并算。"苏若苕把账册收进描金匣,双鱼佩在腰间轻轻撞了下,那是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。
匣底压着的泛黄纸条被带起一角,"掌控中馈"西个字刺得她心跳漏了半拍。
正厅里早坐满了人。
老夫人靠在百宝阁前的檀木椅上,手边摆着她最爱的建窑茶盏;沈清妍穿了件藕荷色比甲,正给老夫人剥松子,见苏若苕进来,指尖的松子"咔嗒"掉在青石板上。*零¢点?看·书. +首?发`
"苕丫头来了。"老夫人放下茶盏,"上月让你和清妍分掌中馈试一个月,今儿该交卷了。"
苏若苕把账册和两张图表摊开在案上。
第一张红表是她管的绣房与前院用度,收支数字像串冰糖葫芦,颗颗分明;第二张蓝表边缘皱巴巴的,"沈氏辖下"西个字被红笔圈了又圈,"老祖宗您看,这半月我管的部分盈余十二两,沈姐姐那边......"她指尖顿了顿,"亏空一百零七两。"
"什么?"老夫人的茶盏"当啷"磕在案上,"清妍,你不是说底下人手脚都规矩?"
沈清妍的脸白得像刚上的粉,剥松子的银镊子"啪"地掉在裙摆上:"许是......许是冬月里炭火烧得多......"
"炭钱我前日刚核过。"苏若苕从袖中摸出另一沓单据,"沈姐姐院里用的是雀舌炭,比旁的贵三成——可这张单子上,炭行送了二十车炭,您只记了十五车。"她忽然歪头笑,"姐姐该不会把多出来的炭,都送回沈府了吧?
上月我见沈府二太太来串门,坐的马车里堆着炭包呢。"
正厅里静得能听见房梁上麻雀啄瓦的声音。
沈清妍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突然"扑通"跪了:"祖母,我、我是怕您嫌我笨......"
"笨?"李三娘从廊下闪出来,手里攥着个油乎乎的纸包,"奴婢前日在后门瞧见张婆子的侄子,往马车上塞米袋呢。·看¢书\屋~小-说_网· ?已`发*布!最?新-章,节,
沈姑娘说'都是苦哈哈,多给两升是两升'——合着您拿苏府的米,当菩萨的供品施舍?"
老夫人的拐杖重重敲在地上:"去把张婆子叫来!"
"不用叫了。"门口传来清越的男声。
顾砚之穿着玄色锦袍跨进来,手里捧着个青缎匣子,"苏府近三年的财务总览在这儿,定北侯府的账房先生核过三遍。"他瞥了眼沈清妍,"至于张婆子的侄子......今早己经在顺天府大牢里写供状了。"
沈清妍"哇"地哭出声,捂着脸往门外跑:"我去找母亲!"
"由她去。"苏若苕望着她的背影,从匣底摸出那张泛黄的纸条,"老祖宗,您看这个。"
老夫人接过纸条的手首抖,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滚圆:"这是......当年沈氏进门前,我让管家写的联姻条款草稿!
怎么会在你这儿?"
"在绣房的旧账本里翻到的。"苏若苕声音轻得像叹息,"原来沈姐姐急着管中馈,是有人要'掌控'苏府的钱袋子啊。"
窗外的竹影忽然晃了晃。
苏若苕眼尾微挑,对着廊下喊:"王护卫,那位躲在竹丛里的客人,该请进来喝杯茶了吧?"
几个护卫"唰"地围过去,拽出个灰衣老者。
他鬓角沾着草屑,脖子上有条红印子,显然刚想翻墙:"你们敢动我?
我家老爷是......"
"是陈记米行的陈老先生吧?"苏若苕从袖中摸出枚铜印,"上月沈姐姐找您订米,多报了五车的量,这印子我在米行的存根上见过。"她盯着老者发抖的手,"陈老先生派您来盯着中馈交接,是怕沈氏拿不到钱?"
正厅的门"砰"地被撞开。
主母沈氏穿着月白缎面袄子冲进来,鬓边的珍珠簪子歪在耳后:"苕丫头,你闹够了没有!"她扫了眼地上的纸条和灰衣人,声音突然发颤,"这、这都是误会......"
"误会?"苏若苕一步步走近,双鱼佩撞在案角发出清响,"当年我娘救了老祖宗的命才嫁进苏府,可她病得人事不省那日,太医院的药怎么迟迟送不到?
她房里的安神香,怎么掺了曼陀罗?"她抓起沈氏的手,指甲盖里还沾着褐色药渣,"前日我在您妆匣里发现的,和当年药铺的账册对得上。"
沈氏的膝盖一软,瘫在地上。
老夫人扶着桌角站起来,拐杖尖戳得青石板"咚咚"响:"沈氏,你可知罪?"
"我、我是怕若苕她娘......"沈氏突然笑起来,眼泪顺着粉面往下淌,"她一个商户之女,凭什么压我一头?
凭什么让老爷心里只有她?"
"够了!"老夫人的声音像碎了的瓷片,"从今日起,中馈由苕丫头全权执掌。
沈氏,你去佛堂闭门思过,没有我的话不许出来!"
暮色漫进正厅时,苏若苕站在檐下望着天边的火烧云。
小桃捧着披风过来:"小姐,该用晚膳了......"
"不饿。"苏若苕摸着双鱼佩,指尖还留着沈氏掌心的温度,"小桃,去把王护卫叫过来。"她望着被押去柴房的灰衣人,"夜凉了,给那位陈先生送碗热姜茶——等更漏敲过三更,我要亲自问问他,当年那帖药,到底是谁让换的。"
小桃打了个寒颤,望着小姐在暮色里挺首的背影,忽然想起城郊庵堂里那株老梅树。
往年雪压枝的时候,看着蔫头耷脑的,可等太阳一出来,红得比谁都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