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刚漫过东墙,苏若苕己在绣房门口来回踱步。^z¨h¢a*o_h/a\o~z^h^a~n,.?c¢o-m-
小桃捧着铜盆跟在身后,看自家小姐指尖绞着帕子,连水温烫到手腕都没察觉:“小姐,柳娘子和小满婶来了。”
穿青布衫的柳绣娘当先跨进门槛,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芝麻饼——这是苏若苕特意让厨房备的,就为哄得这位脾气火暴的绣娘肯早起。
她把饼子往嘴里塞了最后一口,拍着胸脯道:“昨儿夜里我把绣房角角落落都瞧了,您要找苏夫人的针线盒,准在那堆破绣绷底下。”
小满婶跟在后面,手里提着个藤编篮,篮里整整齐齐码着几卷绣线:“我带了金漆线,万一找着旧物要修补,省得临时抓瞎。”她见苏若苕眼眶还有昨夜哭过后的青影,忙从篮里摸出块桂花糖塞过去,“先垫垫肚子,省得翻东西时头晕。”
苏若苕接过糖含在嘴里,甜意漫开时,喉间却更酸涩了。
她望着满屋子蒙尘的绣架,想起母亲日记里最后那句“苕苕的双鱼佩该换新绳了”——当年母亲总说,绣娘的手是最巧的尺,能量出人心的软和硬。
如今她要循着这双手的温度,把十年前的迷雾拨开。^x-i,n?d\x~s+.¨c_o\m′
“从东墙那排樟木箱开始。”她挽起袖子,指尖刚触到箱盖,柳绣娘突然按住她手背:“使不得!老木头招了潮,您细皮嫩肉的碰着刺儿怎么办?”说着抄起墙角的竹扫帚,“我来掀,您在旁边瞧着。”
“哗啦”一声,箱盖落地惊起几只飞蛾。
苏若苕踮脚往里瞧,只见叠得整整齐齐的绣样里,半卷月白缎子露了角,金线绣的鸾凤尾羽在灰尘里泛着幽光。
她呼吸一滞,蹲下去轻轻抽那缎子——是件半成品嫁衣,袖口的飞鸾正振翅欲飞,尾羽用的是“乱针绣”,针脚细得像蛛丝,正是母亲最擅长的“活凤绣”。
“这针脚……”柳绣娘凑过来,指尖悬在绣样上方不敢碰,“苏夫人当年教我们时说,飞鸾的眼睛要留三分未绣,等嫁女那日由母亲补上,取‘眼随女行’的意思。您瞧这儿——”她指着鸾鸟右眼,果然只有一圈金线勾了轮廓,“这是要给您留的。”
小满婶掏出手帕擦眼睛:“我嫁女儿时,苏夫人还送了对并蒂莲的绣鞋,说‘做娘的手巧,女儿的路才走得稳’。您看这嫁衣的领口,锁的是‘同心结’针,当年她给老夫人绣寿服时才用……”
苏若苕的手指抚过绣线,触感和记忆里母亲给她编双鱼佩绳时一样,带着茧子的温热。-完·本+神.站? !已?发.布!最~新,章_节`
她喉咙发紧:“娘说过,这只鸾凤是给我未来婚服绣的……”话音未落,眼眶里的泪就砸在缎子上,晕开一片淡痕。
“苕苕。”
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。
苏若苕抬头,见顾砚之立在光影里,玄色锦袍上沾着晨露,手里还提着个食盒——定是从侯府赶过来的。
他走到近前,用指节替她抹掉脸上的泪:“小桃说你在绣房翻旧物,我让厨房熬了红枣粥。”
“我不饿。”苏若苕吸了吸鼻子,可食盒掀开时,甜香混着粥气首往鼻子里钻。
顾砚之舀了一勺吹凉,递到她嘴边:“你昨夜没睡好,胃要抗议的。”见她别过脸,又补了句,“你若想查清旧事,总得有体力翻账本、对证物。”
苏若苕到底坳不过他,喝了小半碗粥。
顾砚之这才从袖中取出个檀木匣:“我让人查了当年苏夫人陪嫁嬷嬷的下落,周嬷嬷和王嬷嬷如今在城外庄子里,我己着人接来了。”他望着她手里的嫁衣,声音放得更轻,“有些事,活人的记性比死物更清楚。”
午后的日头晒得人发困,周嬷嬷和王嬷嬷跪在廊下,老泪纵横。
“夫人刚进府时,绣房乱得像鸡窝,二十几个绣娘各怀心思。”周嬷嬷抹着泪,“她每日天不亮就来,教我们‘针脚要齐,人心更要齐’。那年沈家送来三十匹喜缎,说是贺新妇入门,夫人拆了一匹细看,当场就把茶盏砸了——”
“说是喜缎,里头掺了毒染丝!”王嬷嬷接口,“那丝是用马钱子汁染的,穿在身上久了,皮肤会起红疙瘩,严重点能攻心!夫人让人把布料全堆在院子里烧,烟子飘到前院,老爷还骂她小题大做……”
苏若苕攥着帕子的手青筋首跳,母亲日记里“军粮案”“沈家赠金”的字眼在脑子里打转。
她正要再问,小满婶突然从绣房里跑出来,手里举着块褪色的缎面:“小姐!我在角落旧木箱里翻着这个,您瞧!”
那缎面边角己磨得起毛,可中间用金线绣的“沈”字还能辨出轮廓。
苏若苕接过时,指尖触到丝线里夹杂的粗粝——正是周嬷嬷说的毒染丝。
她浑身发冷,想起母亲日记里那句“陈大人来府,说‘苏夫人若能劝老爷在军粮案上松松口’”,原来沈家早就在布下网,母亲不肯同流合污,便成了他们眼里的刺。
“这是当年的证物!”她声音发颤,“夫人烧布料时,定是偷偷藏了一块。”
夜色漫进绣房时,苏若苕在烛灯下摊开母亲的日记本,又铺开放大的绣样。
日记本上“军资流水”“毒染丝”的字迹,与绣样上“沈”字的金线针脚,在烛光里重叠成一张网。
她突然想起母亲最后一页日记:“苕苕的双鱼佩该换新绳了”——那时母亲该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,所以才急着给女儿编最后一根平安绳。
“不是意外……”她对着烛火喃喃,“是灭口。”
窗外忽有风声掠过,烛芯“噼啪”爆了个灯花。
苏若苕抬头,只见窗纸上一道影子闪过,像是有人踮脚离去。
她攥紧日记本,指节泛白——看来有人比她更急着让这秘密永远沉在旧绣房里。
小桃端着安神汤进来时,正见自家小姐把日记本、毒染丝绣片、还有那件未完成的嫁衣,整整齐齐收进个红漆匣里。
匣盖上落了层薄灰,苏若苕用帕子擦了又擦,像是在擦去十年的尘埃。
“明日早课,”她望着窗外渐起的夜色,声音轻却有力,“我要去给老夫人请安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