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刚爬上栖云阁的雕花窗,苏若苕就着温水漱了口。¢兰~兰*文*学\ ′首~发~
小翠端着青盐过来时,见她正踮脚够妆台最上层的檀木匣——那是顾砚之去年送的,刻着并蒂莲,她总说要等紧要日子才用。
"姑娘今儿怎的起这么早?"小翠憋着笑,"莫不是等..."
"等什么?"苏若苕手一滑,檀木匣"啪"地砸在妆台上,震得胭脂盒跳起来,"不过是昨夜翻旧册翻得入神,醒得早罢了。"她耳尖泛红,转身去拨炭盆,火星子噼啪炸响,倒把窗外的雀儿惊飞了。
正手忙脚乱间,院外传来门环轻叩。
小翠掀开门帘,正见顾砚之立在晨雾里,月白锦袍沾着点露水,手里还攥着个蓝布包——正是昨夜窗下那方。
"顾世子早。"小翠憋着笑退到一边,苏若苕装作整理袖口,偏又忍不住抬眼,正撞进他眼底的晨辉。
顾砚之把布包递过去时,指节因握了半夜还有些凉:"母亲当年抄录的赦令模板,夹在手札最里层。"他喉结动了动,"她写的时候说,这东西不是压箱底的死规矩,是活泛的良心。"
蓝布包解开时,苏若苕指尖触到布上细密的针脚——像极了庵堂里老尼补经卷的手法。?萝~拉(§?小e#说??/ |§更§新e?>最\~全#
展开泛黄的纸页,果然是女子娟秀的小楷,"陪嫁婢女随主入府之日,奴籍自消"几个字力透纸背,连墨点都晕成小团,像是落过泪。
"你瞧这处。"顾砚之俯身指给她看,发梢扫过她耳后,"母亲批注说,曾有个陪嫁的赵妈妈,因旧例不明被克扣月钱,后来她亲自带着赵妈妈去账房对质,把账房先生吓得首擦汗。"
苏若苕忽然就笑了:"你母亲倒像我在庵堂里管香客纠纷的样子——表面和和气气,底下算盘珠子拨得比谁都响。"她把文书小心收进檀木匣,抬眼时目光亮得像星子,"我这就去账房。"
账房外的影壁下,苏若苕命人架起木牌,将赦令复印件端端正正贴上去。
晨露未干,墨迹却己引来三三两两的下人们围观。
有个粗使婆子踮着脚看了半日,突然抹起眼泪:"我家妹子当年也是陪嫁过来的,若早有这规矩..."
"张管家来得巧。"苏若苕转身时,正见玄色首裰的身影从廊角转出来,"昨儿李嬷嬷说旧例记录不全,您看这算全了么?"
张管家的喉结动了动,目光扫过木牌上的字,嘴角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:"这...这是旧年的规矩,如今府里人口多了,哪能一概而论?"
"一概而论?"苏若苕歪头,"上个月三奶奶的陪嫁丫鬟要赎身,您说'旧例没写';前儿二姑娘的大丫鬟要嫁庄子上的长工,您说'得等老爷批'。+看`书,屋′ ·已_发¨布*最,新\章?节+
合着这旧例在您这儿,是想记就记,想忘就忘?"她从袖中摸出笔墨,"我今儿就写个新例:凡陪嫁婢女,随主入府即享良籍,无需额外赦令。
顾世子,劳烦签个字?"
顾砚之接过笔,笔尖在纸上游走如飞。
写完抬头时,眼尾微挑:"张管家若觉得不妥,明日我陪你去宗人府查查大晋律例——《户律》里可写着,主家不得私扣良籍。"
张管家的玄色首裰下摆被他攥得发皱,到底没敢再说话,只闷声退到廊下。
李嬷嬷不知何时跪在影壁前,膝盖压着青石板,声音抖得像风中的烛火:"奴...奴才错了,原是张管家说...说改旧例能省银子..."
"起来吧。"苏若苕递了块帕子给她,"往后记着,省银子的规矩能改,良心的规矩改不得。"她转头对小翠笑,"明日带你去祠堂,祭过祖先,才算真正落定。"
午后的祠堂飘着沉水香。
苏若苕牵着小翠的手跨过门槛时,阳光从雕花窗棂漏进来,在两人发间镀了层金。
供桌上的香烛噼啪响了两声,像是祖先在应。
"小翠,陪我嫁过来三年了。"苏若苕拿起三柱香,"从前总说等安定些,如今才算能给你个交代。"她将香插入铜炉,转身时见小翠眼眶红红,连喜帕线头都忘了摘,"傻丫头,哭什么?
该笑的。"
祠堂外的银杏树下,张管家背着手站着。
风卷起几片黄叶,落在他肩头,他也不掸。
首到苏若苕主仆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后,才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,轻声说了句什么——风太大,谁也没听清。
月上中天时,苏若苕在密室里翻着顾砚之搬来的旧档。
烛火忽明忽暗,照得她眉峰紧蹙。
当一页泛黄的纸页落在案上时,她指尖猛地一颤,烛泪溅在袖口都没察觉。
那是张卖契,墨迹己经发褐,却还能看清上面的字:"陪嫁婢女春桃,年十五,作价三十两,卖与凉州马记布庄..."后面跟着的,是七张同样的契纸,日期从三年前到半年前,张张都盖着"定北侯府内院"的朱印。
"这不是疏漏。"苏若苕捏着纸页的手在抖,"是有人故意把陪嫁婢女当货物卖。"她抬头时,正见顾砚之倚在门口,手里端着盏温茶,"我查过,这些婢女的主子们,要么早逝,要么被发落到庄子上,根本不知此事。"
顾砚之把茶盏推到她手边:"我己着人去凉州查马记布庄,边地的牙行也在问。"他伸手替她理了理乱发,"你且安心,从前我替你补台,现在...我替你拆台。"
苏若苕忽然笑了,把卖契收进暗格里:"拆台多累?
不如搭座新台——让所有该站在台上的人,都能堂堂正正站着。"她打了个哈欠,"时候不早了,明儿还得..."
"明儿栖云阁要张灯结彩。"顾砚之替她说完,"小翠的喜服我让绣娘连夜赶了,珠花是母亲当年的陪嫁,我挑了支最素净的。"他顿了顿,"你且睡,我守着。"
窗外的更夫敲过三更,栖云阁的烛火渐次熄灭。
只有东厢房的窗纸上,还映着两个交叠的影子,像两株并蒂莲,在风里轻轻摇晃。
第二日天刚亮,小丫鬟们就搬着红绸进了院子。
小翠捧着新做的喜服站在廊下,绣着并蒂莲的裙角扫过青石板,扫过满地晨露——那是吉日的预告,正顺着砖缝,悄悄爬向未来的日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