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家避开在酒柱下打斗的江南渡和凤梧,跑去餐桌边拖拽椅子。除了阿南母子,此次进来的多为青壮年男子,倒是训练有素,很快寻到自救之法。</p>
范一摇一开始还担心椅子不够用,直到看见所有人都站到了椅子上,还有四把椅子空着。</p>
她心念一动,突然想起了火车上那两名异兽对鬼市饭店的描述——</p>
“……他们一行十八个人,走进饭店后,发现屋里摆了两张大圆桌,上面满是山珍海味,每桌边上放有木椅,桌上又摆碗筷杯碟,不多不少,刚刚是十八个人的份……”</p>
若是鬼市饭店刚好能够按照人数提供餐具和座椅,那么除了她,师父,大师兄三人的椅子,那第四把空出来的椅子,又是为谁准备的?</p>
鬼市饭店的一楼大厅一览无余,并无藏身之处。</p>
范一摇不禁抬眼,再次看向二层,那里是鼓乐和诗吟传来的地方。她心中怀疑更甚,眼见这边暂时出不了人命,便将烛息刀高高掷出,刀尖直插入大堂木柱。</p>
她倒要看看,这鬼市饭店的二层到底藏着什么猫腻。</p>
纵身而跃,脚尖踩在烛息刀上借力,再轻轻凌空一翻,范一摇便轻轻松松越过了二层围栏,双脚落地。</p>
眼前是红木隔扇门,范一摇回手拉动系在烛息刀刀柄的绳索,归刀入鞘,全神戒备,将隔扇吱呀推开。</p>
门扇里又是一重隔扇,她眉头皱了皱,怀着恼意,再开二重门。</p>
三重门过后,终于不再有门,入眼所见是满室薄如蝉翼的轻纱卷轴,一卷一卷自房顶吊下,飘飘荡荡,层层叠叠,透出灯火,营造出一种朦胧氛围。</p>
轻纱上以墨题字,范一摇目光大致扫过,饶是她平时对读书没太大兴趣,也认出来,这些纱轴上写的均是唐诗,而且多为盛唐所作。</p>
这室内的鼓乐声反倒比外面小了,轻纱无风自动,如美人罗裙。</p>
“什么人!”</p>
范一摇忽然感觉前方有人影,惊得拔出烛息刀。</p>
那人却没有动,也没说话。</p>
范一摇迟疑片刻,走上前几步,才看得更清楚了些。房间尽头一位红衣女子,正席地抚琴,只是面容被纱轴遮挡,看不清长相。</p>
“是人还是鬼?”</p>
对方依然不作答,范一摇心想不管它是人是鬼,能搞出个鬼市饭店在这里害人,大抵不是什么好东西,十有八九是作恶的异兽或者阵法师,因此也不客气,矮身前冲,破开重重纱轴,烛息刀高高举起,向着那红衣女子劈过去。</p>
当一声。</p>
随着隔阻在两人之间的最后一层纱轴断落,红衣女子忽地举起一柄合拢的折扇,格挡住范一摇这一刀。</p>
而范一摇此刻也随着女子动作,终于看清对方面容,不禁惊呼出声:“是你!”</p>
女子艳丽如画的脸上露出略显哀怨的表情,“范总镖头,还真是下得去手啊。”</p>
……</p>
江南渡看到范一摇跳上了鬼市饭店二层,瞳孔微缩,想追上去,却被凤梧缠得无暇分身。</p>
“你们要将她引向何处?”他冷眸深处泛起隐隐血色,如冰封湖面下压抑到极限的火山熔岩。</p>
凤梧默了一瞬,干笑道:“你不是都已经猜到了么。”</p>
“他要利用一摇锻造第三件铜器,难道你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?”江南渡似是想到什么,忽然面带鄙夷嗤笑一声,“你不会是为了那个女人吧?”</p>
凤梧瞬间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的猫一样,有些气急败坏:“说什么呢!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?!再怎么说,我也做了一摇这些年的师父,会害她么?锻造铜器,也只是帮她找回自己。”</p>
江南渡冷笑,“找回自己?要她再体验一遍千刀万剐之痛?”</p>
凤梧不说话了。</p>
趁凤梧这片刻的分神,江南渡发了狠将长鞭一甩,直接将人抽飞到酒楼尽头的墙壁。</p>
凤梧几乎被摔成一块人饼,眼冒金星,扑通一声狼狈掉进酒液里。</p>
此时大厅内的酒浆已经是能完全没过成年男子的深度,毕方村民们纷纷抱着漂浮的木椅,这才不至于被淹。</p>
凤梧水性不好,在酒里扑腾半天,实实在在吞了几大口,好不容易爬到那张大圆桌上。</p>
他望着大徒弟翻身跃上酒楼二层的身影,没有再追,只是颇为疲惫地叹息一声,喃喃道:“可她总该知道的,那毕竟是她的过去,你我无权替她作出决定……”</p>
……</p>
“你……还活着?”范一摇错愕盯着孟画慈那张脸,恨不能用手指上去戳一戳,看看是不是真实的。</p>
“怎么,范总镖头不想我活着么?”孟画慈明眸浅笑,手腕一抬,用折扇轻轻荡开烛息刀,随之折扇在手中挽了个花,飒然抖开,不紧不慢扇起来。</p>
她一腿膝盖撑起,手肘撑膝,以手撑头,闲散歪靠着,额前两缕发丝垂落,有种难以言喻的风流之姿。</p>
范一摇看得后颈汗毛立起,猛然退后,盯着孟画慈那双似笑非笑眼:“不对,你,你不是孟老板,你……你究竟是谁?”</p>
“我是谁?你觉得我是谁呢?”孟画慈依然在笑,只是那执扇轻摇的手却在范一摇的注视下,一点点化作了白骨。</p>
画,画皮……</p>
范一摇双眼蓦然瞪大。</p>
她早就觉得这位风月楼老板鼻子眼精致得仿佛工笔描画,像聊斋里的画皮妖鬼,不成想居然还真的是。</p>
“数万年来,我不知道换了多少身份,多少皮囊,也快忘记自己是谁……”这番话与其说是冲着范一摇,倒更像是孟画慈对自己说的。她见范一摇盯着自己的手,目光也落在那只白骨手上,抬起活动活动白森森的指骨,浑不在意状。</p>
范一摇从惊悚中回过神,脑子里只牢牢记住“数万年来”这四字。</p>
活了数万年,这可是个老妖……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