听雨轩的寒夜,仿佛比王府任何一个角落都要漫长,都要蚀骨。@-求?书<?帮?2? !e追.最`新§章<节,ˉo那盘沾着“喜气”的珍馐,最终如同冰冷的毒药,非但没有滋养苏婉娘枯槁的身体,反而彻底摧毁了她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心神。
那夜之后,苏婉娘便彻底垮了。
她不再哭喊,不再捶门,甚至不再望向那扇紧闭的院门。她只是蜷缩在冰冷的炕上,用那件散发着霉味的破旧棉袍紧紧裹住自己瘦骨嶙峋的身体,像一只被彻底打碎了壳的蜗牛,暴露在刺骨的寒风中,瑟瑟发抖。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顶蛛网盘结的角落,嘴唇无声地翕动着,似乎在咀嚼着无尽的梦魇和破碎的呓语。
“王爷……王爷……您到底爱不爱婉娘……”
“妾身错了……真的错了……再也不敢了……”
“孩子……我的孩子……娘亲对不起你……”
“沾喜气……呵呵……沾喜气……”
声音细若蚊蚋,时断时续,混合着沉重的、带着痰音的喘息。她的脸颊深陷下去,颧骨高高凸起,枯黄的皮肤紧紧贴在骨头上,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青灰色。原本就单薄的身体,更是瘦得脱了形,棉袍下空荡荡的,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架。高热来袭,在她体内肆虐,让她的额头滚烫,身体却一阵阵发冷,牙齿不受控制地剧烈磕碰。
翠柳的心沉到了谷底。她日夜守候在炕边,用冰冷的井水一遍遍擦拭苏婉娘滚烫的额头和干裂起皮的嘴唇,试图喂进一点温水,却常常被无意识地打翻。看着苏姨娘从那个跋扈张扬、惹人生厌的侧室,变成眼前这个气若游丝、神智不清的可怜人,翠柳心中的恐惧和悲伤如同冰冷的潮水,将她淹没。
“姨娘……姨娘您喝口水……”翠柳端着破碗,声音带着哭腔,小心翼翼地凑近苏婉娘干裂的嘴唇。
苏婉娘毫无反应,浑浊的眼珠茫然地转动了一下,又定定地望向虚空,口中依旧喃喃着破碎的句子:“……再也不争了……王爷……饶了妾身吧……妾身……听话……”
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,死死缠住了翠柳的心脏。她知道,姨娘这次是真的不行了!这不是装病,不是做戏,这是油尽灯枯的前兆!
“来人啊!快来人啊!”翠柳猛地丢开水碗,爆发出凄厉的尖叫!她拖着尚未完全痊愈、走路还有些跛的腿,不顾一切地扑向那扇厚重的院门!
“嘭!嘭!嘭!!”
她用尽全身力气,用拳头,用手肘,甚至用头去撞击那冰冷坚硬的木头!沉闷的撞击声在死寂的院子里回荡,如同绝望的丧钟。
“开门!开门啊!求求你们了!苏姨娘要死了!她真的不行了!救命啊!快请郎中啊——!”翠柳的哭喊声嘶力竭,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绝望,穿透了门板。
院门外,赤磷卫早已换回了岗位。两个铁塔般的汉子如同冰冷的石雕,矗立在寒风中。听着门内那凄厉的哭喊和撞击声,他们脸上没有任何波澜,眼神锐利而漠然,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。
“又来了。”其中一个高个的赤磷卫,名叫阿鲁,冷冷地哼了一声,“这两个多月,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还没玩够?真当咱们是傻子?”
另一个稍矮些,名叫巴图的赤磷卫,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,但依旧沉默着,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,纹丝不动。对他们而言,看守听雨轩是军令,军令如山。里面的人哭闹寻死,是他们自己的事,只要不试图逃跑或传递消息,他们无需理会。这两个多月,类似的场景上演了太多次,早已麻木。
“苏姨娘真的病了!发高烧!说胡话!快不行了!求求你们!开开恩!请个郎中吧!求求你们了!她要是死了,你们也担待不起啊!”翠柳的哭喊越发凄惨,撞击声也越来越疯狂,门板被她撞得“哐哐”作响。
“妈的!没完没了!”阿鲁被这持续的噪音和哭喊激怒了。他猛地抬脚,狠狠踹在厚重的门板上!
“哐当——!”一声巨响!
门栓在巨大的力量下剧烈震动,门板向内猛地弹开一条缝隙,一股浓重的霉味和病气扑面而来!
扑在门上的翠柳猝不及防,被这股巨力直接震得向后摔飞出去,重重地跌倒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!后腰撞在门槛上,疼得她眼前发黑,惨叫出声。
阿鲁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,如同门神,冰冷的眼神扫过院内狼狈的景象,最后落在蜷缩在炕上、形销骨立的苏婉娘身上。他眉头都没动一下,声音如同寒铁摩擦:“鬼叫什么!再敢闹事,惊扰了少主和夫人的清净,老子一刀劈了你!想死?自己找根绳子吊死干净!别在这里嚎丧!”他语气里的鄙夷和杀气毫不掩饰。
翠柳忍着剧痛,挣扎着爬起来,不顾一切地扑倒在阿鲁脚边,死死抱住他的腿,涕泪横流:“军爷!军爷开恩啊!奴婢求您了!您看看姨娘!她真的不行了!不是装的!求您发发慈悲,请个郎中来看看吧!求求您了!她要是死了……呜呜呜……”她哭得几乎背过气去。
阿鲁厌恶地想要抽腿,却被翠柳抱得死紧。他正要发作,旁边的巴图却上前一步,拦住了他。
巴图的目光锐利地扫过炕上那个气息奄奄、明显已经脱了人形的女人,又看了看脚下哭得撕心裂肺、额头撞破流血的丫鬟。他常年跟随顾远,心思比阿鲁更细一些。少主下令禁足,可没说要她的命!这女人要是真死在这里,还是病死的,传出去……无论是对少主的名声,还是对上头周德威、李存勖那边,都不好交代。万一那边追究起来,说少主苛待侍妾致死……他们这些看守的,绝对脱不了干系!
“阿鲁,等等。”巴图沉声道,脸色凝重,“这婆娘……看着是真不行了。不像装的。”他压低声音,“少主只说禁足,没说要命。这要是真死在我们眼皮子底下……怕是不好交代。”
阿鲁一怔,也仔细看向炕上的苏婉娘。只见她脸色灰败,呼吸微弱急促,胸口几乎看不到起伏,确实是一副垂死之相。他脸上的戾气稍敛,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。他们不怕杀人,但怕的是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“意外”死亡带来的麻烦。?/-狐μ`恋ˉ:文,a¢学,μ, :|?追-?最.÷+新?-:章.??节¨μ
“妈的!晦气!”阿鲁低声骂了一句,松开了握刀的手。
巴图当机立断:“你守在这里,看紧了!我去禀报少主!”说完,他不再耽搁,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王府灯火通明、人声鼎沸的核心区域——正院方向疾奔而去。
正院暖阁,与听雨轩的冰冷死寂判若云泥。
巨大的炭盆烧得正旺,烘得室内温暖如春,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、令人心安的药香和乳香。暖阁内室,乔清洛半倚在铺着厚厚锦被的软榻上,虽然产后不久,脸色还有些苍白,但精神尚好,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初为人母的温柔光辉,更添几分动人的风韵。
她身边,两个精致的摇篮并排放置。
左边摇篮里,躺着次子顾明赫。小家伙继承了父亲强健的体魄,虽然才出生几天,却已显得颇为壮实,小脸红扑扑的,胃口极佳,此刻吃饱了奶,正握着小拳头,睡得香甜,发出细微的鼾声,小胸膛有力地起伏着。
右边摇篮里,则是小女儿顾攸宁。她的情况则截然不同。因为生产时母体虚弱,她又是后出,在产道滞留时间过长,险些窒息而亡,幸得田泽生妙手回春才抢回一条小命。此刻的她,显得异常瘦小孱弱,皮肤薄得几乎透明,能看见青色的血管。呼吸也比哥哥微弱许多,小小的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不安地蹙着,仿佛承受着难以言说的痛苦。她的发育明显滞后,哭声也细弱得像小猫叫。
顾远高大的身躯微微躬着,小心翼翼地趴在女儿的摇篮边。他粗糙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拂过女儿柔嫩却没什么血色的小脸蛋,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怜惜、心疼,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。这个在战场上杀人如麻的宿将,此刻面对自己脆弱的小女儿,动作轻柔得如同捧着稀世珍宝,连呼吸都放得极轻,生怕惊扰了她。
“宁儿乖……爹爹在呢……”他低声呢喃,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,“多吃点,快快长大,爹爹给你猎最漂亮的狐狸皮做小袄……”他笨拙地学着摇篮边银兰哼唱的轻柔小调,试图安抚睡梦中依旧不安的女儿。
乔清洛靠在榻上,含笑看着这一幕,心中充满了暖意。虽然生产时经历了九死一生,虽然女儿的身体让她揪心不已,但看着丈夫如此珍视他们的孩子,看着他放下所有威势,化身成一个笨拙却充满爱意的父亲,所有的痛苦似乎都值得了。长子顾??被奶娘抱去隔壁睡了,不然这暖阁会更热闹。
就在这时,暖阁外间传来一阵刻意压低却难掩急促的脚步声。守在外面的何佳俊低声询问了几句,随即脸色微变,快步走了进来,在顾远身边躬身低语:“王爷,听雨轩看守巴图有急事禀报,说……苏姨娘病重垂危,恐有不测。”
顾远抚摸女儿小脸的手指骤然顿住。
他脸上的温柔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猝不及防被打扰的冰冷厌烦,随即,浓重的戾气和杀意如同乌云般瞬间笼罩了他的眉宇!
苏婉娘!
他缓缓直起身,动作带着一种压抑的僵硬。目光从女儿苍白的小脸上移开,投向何佳俊。
“病重垂危?”
何佳俊感受到那几乎化为实质的寒意,头垂得更低:“巴图是这么禀报的,说看着……像是真的不行了。”
“呵。”顾远鼻腔里发出一声极冷的嗤笑。暖阁里温暖的气息似乎都因他这声冷笑而凝滞了几分。他想起了暖阁内室里曾经弥漫的、令人窒息的血腥气,想起了清洛毫无生气的脸庞,想起了那些死在风雪路上的羽陵勇士!这一切的罪魁祸首,此刻要死了?
一股暴虐的冲动瞬间冲上他的脑海——死了好!死得干净!免得活着还要碍眼,还要让清洛想起那些不快的记忆!让她就这么无声无息地病死在这冰冷的角落里,对外只消说一句“急症暴毙,药石无灵”,再给周德威那边赔点金银美女,岂不省事?正好一了百了!
杀意在他眼中翻滚,几乎要脱口而出“让她自生自灭”的命令。
然而,就在这杀念即将脱口而出的瞬间,另一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,倏地钻进了他的脑海。
苏婉娘死了,周德威会如何?那个贪婪无度、视自己为肥羊的莽夫,会就此罢休吗?李存勖会放过这个在自己身边安插眼线的机会吗?他们只会以此为借口,再塞一个“苏婉娘”进来!而且,下一个会是谁?会不会更狡猾,更难以对付?与其耗费心力去应付一个未知的、可能更危险的探子,不如……留着眼前这个已经被彻底摧毁、再无威胁的蠢货?
死人,有时比活人更有用。但一个半死不活、完全掌控在自己手里的“活死人”,或许比死人更好用。至少,她熟悉,她软弱,她翻不起浪了。
顾远眼底的杀意如同退潮般迅速隐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、冰冷的算计和权衡。他烦躁地捏了捏眉心,压下心头那翻腾的厌恶感,声音带着浓浓的不耐烦和一丝施舍般的冷漠:“知道了。去,让府里的郎中过去看看。告诉他们,尽力而为便是。还有,解除她的禁足,她想吃什么,想要什么,只要不过分,都满足她。让她……安生走完最后这几天吧。”
这命令,与其说是救治,不如说是最后的“仁慈”,是给外面看的姿态,也是给这个工具一个体面的终场。他不想再在这件事上浪费任何心力。
“是。”何佳俊领命,无声地退了出去。
这一切,都被软榻上的乔清洛看在眼里。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丈夫脸上那瞬间变换的复杂神色——从被打扰的厌烦,到汹涌的杀意,再到冰冷的算计权衡,最后化为一种带着施舍的冷漠。她恨苏婉娘吗?恨!恨她夺走了丈夫两个多月的关注,恨她仗势欺人打压自己,恨她愚蠢恶毒险些害死自己和一双儿女!这份恨意,刻骨铭心。
可是……当听到“病重垂危”四个字,当想象着那个曾经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、搔首弄姿的女人,如今可能孤零零地死在冰冷的囚笼里,像一片枯萎的落叶般无声凋零……乔清洛的心底,不知为何,竟也泛起一丝极其细微的、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……涟漪。~x+i_a.o^s¢h¢u^o/c,m-s?.*n.e¢t′
是生完孩子后心肠变软了?是身为母亲的悲悯天性被唤醒了?还是……仅仅因为对方此刻的处境太过凄惨,惨到连恨意都显得苍白无力?
她看着丈夫吩咐完何佳俊后,脸上依旧残留的冷漠和烦躁,心中微微一动。她不想让这戾气继续笼罩着暖阁,笼罩着刚刚降生的孩子们。她需要打破这压抑。
“夫君~”乔清洛的声音刻意带上了几分娇嗔,打破了暖阁里凝滞的气氛。她微微嘟起嘴,那双清澈的杏眼斜睨着顾远,带着一丝狡黠和不易察觉的试探,“哎呀,那个狐狸精……真要病坏了,你会不会……心疼呀?”她故意拉长了调子,观察着顾远的反应,“会不会……像着急我那样,也那么着急上火地对她呀?”
顾远正沉浸在方才的思绪里,闻言一愣。他转头看向妻子,对上她那双看似戏谑却隐含深意的眼眸。他心思何等敏锐,立刻明白了清洛的用意——她是在化解他的戾气,也是在试探他的态度。
他瞬间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,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坏笑,大步走到榻边坐下,伸手捏了捏乔清洛恢复了些许红润的脸颊:“我的女诸葛大人,这是挂念起你的‘好妹妹’啦?”他故意曲解她的意思,眼中闪烁着促狭的光芒,“哎呀,这可难住为夫了。我要是说不心疼吧,你肯定骂我冷血无情,薄情寡义。可我要是说心疼……”他故意顿了顿,凑近乔清洛耳边,压低声音,带着一丝暧昧的威胁,“那你说,万一我又被她那‘可怜样儿’勾了魂去……可怎么办?”
“你敢!”乔清洛瞬间炸毛,伸出手就捏住了顾远的鼻子,咬牙切齿地瞪着他,“顾远!你再敢像那两个多月那么欺负姑奶奶,姑奶奶这次绝不会心软了!??儿,赫儿,宁儿,我一个都不给你看!想抱孩子?找你的狐狸精去生吧!”她说着,气鼓鼓地一把抱起旁边摇篮里睡得正香的次子顾明赫,紧紧搂在怀里,背过身去,只留给顾远一个气呼呼的后脑勺,嘴里还嘟囔着:“赫儿是我的!不给你了!以后只认娘亲!哼!”
顾远看着妻子这娇憨可爱的模样,心中那点因苏婉娘而起的阴霾瞬间被冲散了大半。他忍俊不禁,长臂一伸,连人带孩子一起圈进怀里,下巴蹭着乔清洛柔软的发顶,低笑着逗她:“哟,我的清洛现在可是越来越善良大度了~还有这好事儿啊?这某人要是真能再给我生一个……”他故意拖长了调子,眼睛叽里咕噜地转着,装出一副认真盘算的模样,“那我顾远可求之不得啊!反正我这家底足够厚实,养他十个八个孩子,那还不是轻轻松松?多子多福嘛!”
“顾远!你……你敢!”乔清洛被他这没脸没皮的话气得直蹬腿,转过身来,把睡得迷迷糊糊、被爹娘动静弄得有点不安的顾明赫往他怀里一塞,“你抱着你的赫儿去吧!甭想再碰我的宁儿和??儿!还有!你要真敢再那样……”她眼圈突然有点发红,想起了生产时的剧痛和恐惧,声音带上了真实的委屈和威胁,“我真的不理你了!我就……我就抱着他们仨跑!跑得远远的!让你永远都找不到!我去找个野男人!气死你!”
“你!”顾远这下是真被戳中了逆鳞,眼神一厉,但看着妻子那泫然欲泣、又气又委屈的模样,心立刻软成了一滩水。他连忙收紧手臂,将她和怀里的顾明赫都牢牢抱住,低声哄道:“好了好了,我的好清洛,为夫错了!为夫跟你开玩笑呢!天底下谁还能比得上我的清洛?谁还能勾走我的心?我顾远发誓,这辈子就守着你,守着咱们的??儿、赫儿、宁儿,哪儿也不去!什么狐狸精野男人,通通滚蛋!”他一边说着,一边笨拙地摇晃着怀里被爹娘“争抢”、有点懵懂地吐着奶泡泡的顾明赫,“赫儿,你说是不是?爹爹最疼娘亲了,对不对?”
小小的顾明赫被摇晃得舒服,咧开没牙的小嘴,发出“咯咯”的笑声,小手无意识地挥舞着,仿佛在附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