浓密的树冠遮蔽了大部分月光,只在地上投下斑驳破碎的光影。*x-i,n_x¨s¨c+m,s^.¢c\o′m\劫后余生的百姓们或坐或卧,压抑的啜泣声和粗重的喘息在寂静的林间显得格外清晰。
篝火小心翼翼地燃着,百姓们只敢用枯叶和细枝点火,微弱的火光勉强映照出几张惊魂未定的脸。
李三背靠着一棵粗壮的橡树,胸膛剧烈起伏,汗水和尘土在他年轻刚毅的脸上混合成泥痕。他目光如炬,穿透摇曳的火光,死死盯住对面靠着树根喘息的保长老侯。
“老侯,”李三的声音压得很低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沙哑和决绝,打破了压抑的沉默,“我不能就这么走了。”他微微前倾,眼神锐利地直视着老侯略显浑浊的眼睛,“余下的乡亲还在村里,我得回去,把他们带出来。”
老侯正用一块破布擦拭着额头的汗水,闻言猛地抬头,布满皱纹的脸上瞬间写满了惊愕和难以置信。
他手中的动作僵住了,布片悬在半空。“李三兄弟!你……你说什么胡话?”他几乎要喊出来,又强行压低了声音,急促地说道:“咱们好不容易才从阎王殿门口爬出来!你看看这些老弱妇孺,哪个不是九死一生?”他粗糙的手指激动地指向周围瑟缩的人群,声音因焦急而微微发颤,“李将军和云飞兄弟,豁出性命掩护咱们突围,临了千叮万嘱,头一句就是‘护好李三’!你现在回去?那……那不是往火坑里跳,往刀口上撞吗?你让我…让我怎么跟李将军交代?!”说到最后,老侯的声音里已带上了恳求,他下意识地伸手,似乎想抓住李三的胳膊,又怕动静太大。
李三却微微扯动嘴角,露出一个极其短暂、近乎悲凉又无比坚定的微笑。
这笑容在跳跃的火光下,显得异常复杂。他轻轻摇头,避开了老侯试图抓住他的手,目光越过老侯的肩头,仿佛穿透了重重林木,看到了那地狱般的敌营。
“交代?”他喃喃道,声音轻得像叹息,却又重如磐石,“老侯,我只想救人。用三爷我的一条命,换回整村父老乡亲的命……值了。”他顿了顿,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,清晰而沉重,“不亏。”
“可是…!”老侯急得额上青筋都凸了起来,他猛地向前一步,双手下意识地张开,想要阻拦,喉咙里堵着千言万语——危险、军令、责任、无谓的牺牲……然而,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嗓子眼。
就在老侯“可是”出口的瞬间,李三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起来。他不再给老侯劝阻的机会。
只见他身体猛地向下一矮,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,利用篝火旁堆放的杂物和树干的阴影作为掩护,整个人瞬间融入了黑暗之中。动作迅捷无声,只有几片被带起的枯叶打着旋儿落下。
“李三兄弟!!”老侯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,一声压抑的低吼脱口而出。他眼睁睁看着那个年轻的身影消失在林地的幽暗里,速度快得让他根本来不及反应。巨大的恐惧和强烈的责任感瞬间攫住了老侯的心。他不能让李三独自去送死!更不能辜负李将军的托付!
情急之下,老侯的目光迅速扫过周围疲惫的人群,最终落在不远处正低声安抚一个孩子的沈连长身上。他眼中闪过一丝决断。老侯迅速蹲下身,背对着人群,动作快如闪电。
他一把撕下自己里衣下摆的一角破布,又从篝火边缘摸索出一小截烧焦的木炭。借着微弱的火光,他粗糙的手指紧握着木炭,在布片上飞快地划拉着几个歪歪扭扭却力透布背的字:“李三回营,我跟去!速报!”写完后,他迅速将布片卷紧,目光如电般锁定沈连长的方向。趁着沈连长转头查看另一个方向的动静时,老侯手腕一抖,那团小布条如同暗器般精准而无声地飞落到沈连长脚边的草丛里。
做完这一切,老侯没有丝毫犹豫。他深吸一口气,浑浊的老眼中爆发出与他年龄不符的锐利和坚毅。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篝火旁茫然不知的百姓,特别是李三特意叮嘱不能告诉的“小鹿妹妹”和“二师姐”的方向,心中默念了一句“对不住了”。随即,他猛地转身,学着李三的样子,将身体压到最低,像一道贴着地面疾掠的影子,朝着李三消失的方向,一头扎进了更加浓密、更加危险的黑暗树林之中,步伐坚定而无声,只有踩断枯枝的轻微“咔嚓”声迅速远去,很快便被林间的风声吞没。留下篝火旁依旧惊魂未定的人群,和沈连长脚下那片尚未被察觉的、承载着巨大危机的布条。
浓烈的血腥味混杂着硝烟和尘土的气息,沉甸甸地压在打谷场上空,令人窒息。_优¢品¢小?说?网¢ .无~错¢内-容`曾经充满生气的场地,此刻如同修罗地狱。横七竖八的尸体层层叠叠,鲜血浸透了干燥的土地,变成暗红的泥泞。侥幸未死的百姓被刺刀逼在场地中央,惊恐的啜泣和绝望的呜咽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。
前田中佐拄着军刀,站在一处稍高的土堆上,军靴上溅满了泥点和暗红的污渍。他脸上带着一种残忍的满足感,嘴角咧开,露出森白的牙齿,形成一个狞笑。他用带着浓重口音的中文,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穿透了压抑的空气:“三百条命…哼哼,足够让那些支那军人明白,反抗皇军的下场!让他们胆寒,不敢再战!”他挥了挥手,几个如狼似虎的日本兵立刻粗暴地将人群中的妇女们推搡出来,集中到场地一侧。
汉奸“埋汰猴”(本名马泰厚,因其卑劣行径得此绰号)腆着肚子,脸上堆着令人作呕的假笑,走到这群瑟瑟发抖的妇女面前。他清了清嗓子,故意提高声调,带着施舍般的傲慢:“各位姐妹,都听见太君的话了吧?皇军是来建立‘大东亚共荣圈’的,讲究的是中日亲善!只要你们乖乖听话,顺从皇军的命令……”他猥琐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惊恐绝望的脸,“我马泰厚保证,你们就能活命!要是不识抬举……”他声音陡然转冷,透着赤裸裸的威胁,“哼哼,看见那些挂着的了吗?那就是榜样!让你们死得难看,吊起来示众!”
十八岁的妇女主任三英子,紧紧拉着她最要好的姐妹春桃的手,两人挤在人群中间。三英子脸色苍白,但一双杏眼却燃烧着不屈的怒火。她身边的许多妇女也跟着发出微弱的抗议声。春桃则紧紧抱着怀中还在吃奶的孩子,小小的婴儿似乎也感到了巨大的恐惧,发出微弱的啼哭,春桃自己更是吓得浑身筛糠般颤抖,眼泪无声地淌下。
埋汰猴的目光最终贪婪地落在了三英子清秀倔强的脸上。他凑近几步,涎着脸,用一种自以为“温柔”实则令人恶心的腔调说:“三英子,啧啧,瞧这小模样儿,多水灵啊!哥哥我心疼你,看你可怜。这样,你跟我马泰厚,做我的小老婆,保你从此吃香的喝辣的,再也不用受这份罪了!咋样?”
“呸!”回应他的是三英子用尽全身力气扇过来的两个响亮的耳光!清脆的声音在死寂的场地上炸开!紧接着,一口带着血丝的唾沫狠狠啐在了埋汰猴那张令人作呕的脸上!“做你的白日梦!狗汉奸!猪狗不如的东西!我三英子就算死,也绝不会委身于你这种畜生!”她声音清亮,字字如刀,带着凛然不可侵犯的决绝。
“八嘎!”埋汰猴被打得眼冒金星,捂着脸恼羞成怒。土堆上的前田中佐却爆发出一阵刺耳的狂笑:“哈哈哈哈哈!好!好!敬酒不吃吃罚酒!用你们中国话讲,就是‘给脸不要脸’!”他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兽性光芒,挥手下令:“来啊!让这几个‘花姑娘’,好好‘舒服舒服’!让她们知道知道皇军的‘恩典’!”
几个如狼似虎的日本兵立刻扑上来,粗暴地将奋力挣扎、怒骂不止的三英子和哭喊着死死护住孩子的春桃从人群中拖拽出来。她们的哭喊、怒骂和孩子的啼哭声交织在一起,撕扯着所有幸存者的心。
接下来的场景,被刻骨的仇恨和悲愤烙印在每一个目击者的灵魂深处。三英子被拖到一旁,埋汰猴狞笑着第一个扑了上去,日本兵们围在一旁发出野兽般的哄笑。三英子的怒骂声从未停止,即使遭受着非人的凌辱,她的眼神也始终燃烧着仇恨的火焰。暴行结束后,她被赤条条地吊在打谷场边一棵枯树的树杈上,绳子深深勒进皮肉。前田中佐走到她面前,用生硬的中文问:“屈服?皇军优待!”三英子艰难地抬起头,沾满血污的脸上只有轻蔑和仇恨,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:“狗……日……本……鬼子……做……梦!!”回应她的是刺刀冰冷的寒光。一刀,两刀……三英子圆睁着那双不屈的眼睛,在破口大骂中,身体剧烈地抽搐着,最终头一歪,停止了呼吸,但那双怒目依旧圆睁,死死地“瞪”着这片被鲜血染红的土地。
“英子姐——!!!”春桃目睹姐妹惨死,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。这哭喊刺激了旁边的日本兵。一个鬼子狞笑着,粗暴地一把从她怀里抢过正在啼哭的婴儿。“孩子!我的孩子!”春桃像疯了一样扑上去,却被另一个鬼子一脚踹倒在地。抱着婴儿的鬼子兵看着手中哇哇大哭的小生命,脸上露出一种近乎戏谑的残忍笑容。寒光一闪!刺刀毫不犹豫地洞穿了襁褓!婴儿的啼哭戛然而止!紧接着,另一把军刀挥下,春桃那颗满是泪痕、充满绝望和母性光辉的头颅,连同她孩子的头颅,一起滚落在血污的地上,死不瞑目。+q′s¢b^x\s?.?c,o\m¨
整个打谷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,连啜泣声都消失了。百姓们吓得魂飞魄散,许多人死死捂住自己的嘴,生怕发出一点声音。然而,这极致的恐惧和目睹同胞惨死的巨大悲愤,如同被压抑到极致的火山!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野兽般的嘶吼:“跟鬼子拼了——!!”这吼声瞬间点燃了所有人心中的怒火!“拼了!!”“杀鬼子!!”绝望的百姓们爆发出震天的怒吼,赤手空拳,如同决堤的洪水般,不顾一切地朝着持枪的日本兵猛冲过去!
“哒哒哒哒哒——!”前田中佐冷酷地一挥手,早已架设好的机枪再次喷吐出致命的火舌!密集的子弹如同镰刀般扫过冲锋的人群,瞬间又将一片生命无情地收割,惨叫声、子弹入肉的闷响、身体倒地的扑通声交织成地狱的乐章。刚刚燃起的反抗火焰,在冰冷的钢铁面前,再次被残酷地扑灭。
就在这人间炼狱的边缘,村头一棵巨大的老槐树后,两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场中的一切。李三和老侯刚刚潜行至此,眼前的景象如同最恶毒的诅咒,狠狠砸在他们心上。李三的目光瞬间锁定了吊在树上、圆睁怒目的三英子那浑身是血的遗体,紧接着又看到了滚落在地的春桃和婴儿那小小的、沾满泥土的头颅,以及无数百姓身首异处的惨状。他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了头顶,又瞬间凝固成冰!牙齿咬得咯咯作响,紧握的拳头因为用力过度而剧烈颤抖,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,渗出鲜血。一股狂暴的杀意在他胸中翻腾,几乎要冲破喉咙。他声音嘶哑,如同受伤的野兽低吼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:“这帮狗日的畜生!真是活腻歪了!三爷我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……吃他们的肉!喝他们的血!”
旁边,老侯早已是老泪纵横。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,布满皱纹的脸上肌肉剧烈地抽搐着,浑浊的泪水顺着脸颊无声滑落。
他低下头,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呜咽,肩膀控制不住地耸动,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。他抬起粗糙的手背,狠狠抹了一把脸,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悲怆和颤抖:“造孽啊……真是造孽啊……老天爷……你开开眼吧……”巨大的悲痛和无力感几乎将他淹没。
李三猛地深吸一口气,强行压下胸腔中翻腾的杀意和几乎要爆裂的悲愤。他布满血丝的小眼睛死死盯着场中戒备森严的鬼子和那密密麻麻、在刺刀下瑟瑟发抖的百姓,眼神锐利如鹰隼,快速扫视着地形和敌人的布防。